摯友ㄉ婚禮

長跑了三年,我終於決定和典分手。
大二時期我們因為一起參加羽球社而認識。這份感情得來之易,彼此不必付出太多,就在那個學期好得如影隨形。
典很寵我。大概是因為他當時已屆大四,即將畢業,他很小心地將我呵護在掌心,從早到晚只看得到他笑臉相迎、噓寒問暖,百般討我歡喜。
我常想:他會是個好先生、好父親,就像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好情人──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缺乏了些什麼。
我升大三,典從學校畢業。他在學校附近找了份穩定的工作安定下來。我們之間的感情也在這份平淡中繼續「慘澹經營」。說是「慘澹經營」,實在是因為我開始厭倦他的單純和平凡,無聊到像是走了一整天躺下來休息時才會發現到的發痠腳根一般。
到了畢業的這天,我告訴他,我想出國修碩士,為了不妨礙他的未來,我建議我們分手──他啞然。
「小晴,我真的很愛妳。」典無辜地望著我:「是不是我說得太遲了?」
我哽咽、凝視他,千思萬緒從腦海閃過,卻無法在心中組成完整的意念。
「別哭,我……不說就是了。」他捧著我的臉抹去頰上的淚痕時,我才發現自己的失態。
「我……我……」我掙脫他,抽抽噎噎地語不成句──這樣的反應讓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斂起憂慮的面容,上前來輕輕擁住我一會,又退開來。「沒關係,去吧!」他此刻平靜的神情已如往常一般。即使在送我登機前,他仍極力克制心中的落寞。
我忽然發現,也許正因為他在情緒上太過收放自如,反倒讓我覺得他少了分感性,失了分為人的樂趣。
「還是朋友?」在最後一次廣播入座時,他幽幽地問。
朋友?我抬眼鎖住他空洞的眼神──我們真的就這樣成為「朋友」了嗎?
我若有似無地點頭,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讓自己走到這樣的境地。
典一直是我最親近的倚靠。我的喜怒哀樂向來有他一起分擔。現在這麼一走,意味著我們的一切已劃下休止符,未來的路上,再沒有他相伴。我想是我年輕好玩,不願意就這麼單純地被另一個人綁住,但看見他難以掩飾的痛苦,我竟然聽見內心高牆崩落的聲音。
也許真的是為他那句發自內心的「我愛妳」,使我深陷迷惘。同樣的話並不是沒聽他說過,為什麼偏在這節骨眼上叫我心痛起來?
我還是沒有勇氣為他停留──若真為此留下,一但後悔,情何以堪?
甩甩頭,我漫不經心地撥去額前的瀏海,輕鬆地說:「在『新娘不是我』的電影裡,茱麗亞不是和她朋友約好幾年後若還是男未婚女未嫁,他們就乾脆成雙成對嗎?如果兩年後我回來,情況也是如此,我們就草草送作堆吧。」
他很奇怪地看著我,不置一詞。我尷尬地笑了笑,轉過身,跨步走入登機走道。
從我傲慢的背影,典大概不曉得淚水又湧上我眼角。
留學美夢依然甘甜。海外莘莘學子的生活雖苦,我卻如魚得水──自由。
以前我的像是風箏,每當飛高一些就會被典稍稍扯回去一些。現在我是隻無拘無束的飛鳥,徜徉天際,追逐金光燦爛的雲絮。這才是我要的生活啊!
忽然,我從朋友的口中得知典不再屬於我。這份認知讓我頓然孤單莫名,身旁雖不乏追求的人,卻沒有一個能像典那樣曾經如此接近我的心。我默默地承受這份孤寂。
一年後,他寄來囍帖,很簡單地在囍帖外附了紙短箋,說明為了方便我--他最好的朋友能出席,婚禮預定在我畢業的那個星期六舉行。他要我在場,因為他希望能得到我的祝福。
我當場撕爛那張囍帖,包括我從台灣帶出來的合照,也從此禁止任何人提到有關他的事。
剩下的日子,我在百般痛苦和懊悔中煎熬過。畢業的那週我在宿舍中懶洋洋地收拾回台的行李,想要藉故錯過他的婚禮,又不甘心地想去看看是誰能擄獲了他的心。
我終於明白,我當初對他的不在乎是源於我深信他離不開我。單飛的日子不再美好──因為鳥兒終於失去了可以棲息的處所。
朋友鬧烘烘地在中正機場將我送往忠孝東路的婚紗公司挑伴娘裝,典夾雜在人群中沉默地望著我,始終不發一語。
「喂喂喂,只是伴娘而已,不必穿得這麼勁爆吧?」我沒有茱麗亞的姿色,更不想有和她一樣的心情,望著朋友們替我選好的服裝,我笑得很勉強。
聽了我的自嘲,所有的人全停下來看我。我佯裝的笑容僵在臉上,被現場詭譎的氣氛定在原處。典緩緩地走向前,跪在盛裝的我面前:「嫁給我吧!」
我膛目結舌地望著他。
「妳一定沒看我的囍帖是不是?不然妳早就會知道我是要娶妳的。」他笑地很無辜。
「不信?我還多印了一張以茲證明。」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囍帖,任喜悅的淚水淌在我倆燙金的名字上:「你!」我紅著臉跺腳。「廢話,我早就把它給撕了!」
「我知道啊!」他露出前所未見的狡獪笑容:「我是故意的,但向妳求婚、想和妳結婚都是真的哦!兩年來我一直沒變,嫁給我吧?」他開始向我撒嬌,我從沒看過他這麼「人性」的一面,但我發現自己好喜歡。
「別裝了啦!」朋友開始攻擊我:「答應吧!」「誰教妳自己笨!」「沒見過這麼沒概念的新娘,認栽吧!」
我又哭又笑的表情和著淚雨不斷變化,再也說不出什麼,只能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