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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光辉

晦 明


(五)

连续的倾诉已经成为倾诉本身,我早已知道没有必要去追究事情的动机和来龙去脉。

我再回到北京是冬天了。

菲来接我们说已经开始办护照了,明年春季入学。那天北京格外的冷,冷过戈壁滩凄清的夜。

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上网。在能打电话的县城里,我一直想让菲帮我查一下有没有邮件,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听着我的猫“噌噌”地象弹棉花一样的声音,我感到亲切而又陌生。me收到我的那封长信后回信了,她说她经历了一段不太容易的时光,但现在平静下来了。她反倒劝我别想得太多,罢网也只是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而已。还有几封信,一直说盼我快回来。

我想我和me肯定是有缘。半个月后,我有了去泰国的机会!

去年1120日,我突然收到一封email,告诉我获得了一家三口泰国三日游的大奖!(为了查对,我把这封信打印出来。刚才我还翻出来以找到日期)原来,是我在网上随手填过一张关于亚运会的调查表,当时我按捺住狂喜的心情,经电话核实后才叫了起来。菲和小方都围过来看。

“一家三口,怎么办?”菲一脸苦闷,“赶紧找个媳妇!”

“还得是带孩子的寡妇!”小方也来凑趣。

“哎,咱仨去不正好!”我说这话时完全没考虑他们的前两句,等想起来时看到大家都尴尬在那儿。

然后全都捧腹大笑。

正赶上我们当时没有急活儿,于是我和小方去找头儿,借口说趁菲走之前一起出去玩几天。头儿说好啊,咱们去哪儿玩。我和小方对了一下眼,小方反应快,说我们决定去海南游泳,今年暖冬,听说海南这会儿还热得很。我心中窃笑,明知道头儿是只旱鸭子,而且上次去海南又被人掏了腰包。于是我们终于逃脱虎口!

走进机房,小方面对满脸期盼的菲,悻悻地说,“菲,你和头儿陪阿文去吧。”

“啊?头儿怎么那~样?”菲看了我一眼,说,“还不如就得一个人的奖呢。”

“要是两个名额你和谁去?”小方不知是问我还是问菲。

我赶紧说穿,做个暂停的手势,“方儿,打住!”。

我兴奋地与me说起这事儿,me开始一直以为我在骗她,也怪我以前老是捉弄人,关键时刻就没人信了。于是她告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一共有三个。

曼谷。亚运会令这座美丽的港口城市沉浸在盛大的节日庆典之中。卧佛寺、玉佛寺、金佛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呵,这里就是当年暹罗王国的故都么?晚上,我们一群幸运的获奖者在湄公河畔兴奋地游荡。

今晚me带着她的学生们去参加亚运会志愿服务,这是我刚到宾馆落脚时和她通话得知的。我们约好第二天晚上见面。

我就要见到me了么?站在酒店的门口,我抬腕看了看已调成泰国时间的手表,还有5分钟,我们就可以实现一年多来face to facechat的愿望了。想到这些,感觉到虚幻就要走向现实,两者就要合二为一了。

一辆红色的小车驶过来,缓缓停下,这是我看见了me的微笑,比网络上的:>)现实得多的笑容。手中抱着的不用说,是bulma了。

Hi,Sitapa!

Hi,Fever!

这一次见面的瞬间我回想起我们网络上的问候。只不过现在是无数条T3的专线接通的感觉,一切那么迅速,那么清晰!

然后,然后我们都居然找不到第二句话了。只是傻傻地笑着。

Come in,there is a coffee bar under ground.(进来吧,地下有个咖啡厅。)

我帮着开门,没想到差点儿撞到门口正要伸手帮忙的waiter

face to face地面对me,我们都陷入一种奇特的感觉之中,这时可爱的bulma就成为我们谈话的切入点。我和me用英语吃力地交谈着,比在网络上更吃力,一来我没了金山词霸的即时翻译,再说泰国味的英语也够难懂的。最终,我提议去网吧。me说我也正有此意。相视大笑。

这一次bulma被留在了车上,我们的双手交给键盘只好委屈它了。我们并排坐在电脑前,进入我的主页,这时我们又禁不住为这有趣的见面方式笑了起来。

me>hi,feverfever,你好)

fever>hi,i am here(你好,我在这儿)

我一边敲,一边扭过头来对sitapa说着。

me>@_@

我扶了扶眼镜,然后问起她这一段的生活。

fever>how about u these days?(这些日子怎么样?)

me>i am ok now.(现在好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前一段过得不太好。

fever>why not contact me so long?(为什么那么久没跟我联系?)

me>......

Sitapa欲言又止,然后她讲述了一个故事。我想就是这个故事给了我一个强烈的打击。原来,自从她向我“求救”后,她还是一直放不下。

她说与他的交往完全处于一种特殊的环境,实习时在医院,那是工作,他是她的辅导医师。后来又是电话联络,偶尔他回曼谷,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一起玩,也是很快乐。但短暂的相聚总使她缺乏一种真实感,甚至没有我和她的网络交往真实。我问me,生活不就是这样么?工作、娱乐、思念,有什么特殊的呢?但是me觉得,当时觉得那些日子都不够平凡,是两个人在共同营造某种氛围。我停下键盘,把椅子拉过来,对me说其实爱就是这样吧,两个人相互牵挂、相互呵护,不是很好么?

但同时,me那冷静的面容给了我很好的解释。的确,对me来说,爱是在平凡中沉淀在心底的结晶。平凡棗这个词对于一个相貌平凡但又具有绝对冷静的少女来说,是多么重要。网络交往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狂热了,虽然她在chatroom里一直给我冷静的感觉。我为如此质朴的心灵而震撼。

但是,这些对于爱情的思索并不是她离开网络的原因。后来的故事具有一种戏剧性。在她思索之后,她已经将与他的交往排除在爱情之外。但是,一个月后,me突然收到他寄来的邀请函,是邀请她参加他的婚礼。那天晚上,她才突然意识到一切已经太晚,才意识到他对她来讲是多么重要!爱情在一瞬间袭击了她,然后就倏然而逝。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谁,是与以前的女友言归于好或者“另寻新欢”。第二天,她参加了婚礼,但只是躲在外面,远远地看着……

Let it be.我安慰着静静地流下眼泪的me,但说完我就想起了我当初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我想起了那时me失踪后的心情。

fever>sorry,i said too much before.(对不起,以前我说得太多了)

me>why say that?it's my life.(为什么这么说?这是我的生活。)

fever>yeh,it's your life.but i shouldn't told u that TIME IS THE KING.(对,这是你的生活。但我不该对你说时间是君王。)

当初,我的意见是让时间来解决,这样才自然而然。

me>u r not wrong.TIME IS THE KING.it makes me know what is LOVE,but a little late.(你没错。时间就是君王。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可是有点儿晚了。)

me说当时她想得太多了,还觉得两个人相距太远,调动工作是件麻烦的事,现在想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在这沉默里我想到了菲。是的,菲菲。我为什么一直躲避她,为什么一直不去接受?她就要去美国了,而美国对我来讲有一种近乎憎恨的心理,虽然她联系学校还有我的帮忙。我不能不承认这个因素对我们之间感情的发展有着一定的影响。

fever,what r u thinking?me,想什么呢?)

nothing.(没什么。)

是的,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份我一直回避的感情。我也让自己随时光之水去漂流,我此刻觉察到自己的人生观有很多消极的成份,对于悲剧我过于热爱。

我们聊起了其他高兴的事,关于我们交往的经过,关于聊天室的人们,其中也说起了blue,关于泰国,关于中国。她对我程序员的工作感到羡慕,不知道一行有一行的难处。

我回到宾馆已经快天亮了。我一直睡到下午,中间我老是觉得有人敲门。

晚上,我们仨悻悻然回来。刚刚看了中国对伊朗的半决赛,又输了。这事让我今天都不愿再说。

后来,我决定约菲出来喝酒。

倾诉对我来说是困难的。就象写这篇东西。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收到一封来自泰国的信么?寄来一版很大的泰国邮票。

──嗯。你说是你在泰国的一个朋友。

──其实,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昨晚我们刚见过面。

──是么?怪不得昨天找不到你,方儿跟别人去看人妖表演,我只好自个儿在屋里看电视。

──哦。

我开始说起me,说起一年来我们的网络交往,我的诉说是那样平静,恍惚中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经常会出现在我的脑中,在那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和从前的某一时刻一模一样,恍如隔世,无法追寻。哦,也许我想起了新年的那个临晨吧?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现在想起来,我只是试图把与me交谈中得到的某种启示讲述给菲,而说起所有与me的交往经历只是一种方式,或说只是一个借口。

但是,诉说本身使我几乎忘记了初衷,我陷入了回忆追想之中。菲菲脸上浮过的一丝有些接近于轻蔑的微笑使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前功尽弃。但我决定随着话语说下去。

me在最后的时刻才懂得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我感到自己正采取中学时写作文的手法──柳暗花明,最后一瞬间点题,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谈话方式就象我们头儿那次找我谈话一样的不高明。说到这儿,我的话语停顿了许久,因为我忽然讨厌这种说话的方式,我不愿意那一句被忽略、被埋藏、被有意无意中闪失躲避的来自我心底的话语在这样一种感觉中轻轻吐露出口。

me最后才明白什么?”沉入复杂心态的我此刻看到菲脸上的一丝高傲,而我都没有时间去猜想菲这表情的原因,“──她是不是终于明白了你才是她的最爱”!

菲的话说得极为平静,连问句都不是,后面的感叹号只是她的话在我心中引起的震颤。

……

me在最后的时刻才懂得了自己的真正想法,她是爱那个年轻的医生的,但一切已经太晚,她明白的时候,也就是她收到那个男的寄给她婚礼邀请函的时候,而她却不会是婚礼的主角之一。”我异常平静地兀自讲完这个故事,丝毫没有理会菲先前的令我震撼的疑问,我把故事的结局讲得如此简洁,仿佛这是我所有的写作中最为满意的话语,然后嘎然而止,不留下一丝声响。

我籍这寂静来维护me,维护维纳斯脸上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光辉,同时,也在维护着我心中的某种启示。

而这份寂静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将那如同闪电一般扑向我的启示渐渐遮蔽、渐渐融化。剩下的时间,记得我的目光一直在酒杯中荡漾,我的双手轻轻地捧着酒杯,甚至带有某种爱抚,轻轻地左右旋转。一切都在渐渐地融化、渐渐地遮蔽。

菲,你就真的不能懂我么?


(六)

今夜,我坐在电脑前面,手边是一杯酽酽的茶。

我决定结束这个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续写的故事,因为写着写着,我发现我自己已经无法把握它的结局。

北京的春天已经来临。我凌乱的小屋里反复放着一首歌,是Beyond的一首新歌《时日无多》:

是呵。时日无多。 

(全文完)

1999412日夜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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